---**(01)接生**血，好多血。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，
混合着妇人凄厉到变调的嘶嚎，几乎要掀翻这间富丽堂皇却冰冷刺骨的产房。
我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，双手浸泡在温热的血水里，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痉挛发抖。眼前，
是赵姨娘那张因剧痛和恐惧扭曲的、曾经艳若桃李的脸。
“保…保孩子…”侯夫人王氏冰冷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，不带一丝波澜，
像在吩咐处置一件旧物。“霜丫头，你懂点岐黄，按住她！”我猛地抬头，
撞进王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那里面没有对生命的敬畏，
只有对“庶长子”可能诞生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。赵姨娘绝望地看向我，眼神涣散，
嘴唇翕动着，却发不出声音。她是我在这深宅里唯一给过我半块点心、一句温言的人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。我懂点岐黄？是，我曾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医女，
因一次“误诊”被贬为奴，辗转流落到这吃人的承恩侯府。可这点“懂”，在此刻，
不过是王氏用来推卸责任、沾满鲜血的刀！我颤抖的手按在赵姨娘痉挛的肚腹上，
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胎动。保孩子？这分明是催命符！赵姨娘胎位不正，血崩之势已成，
强行保子，母体必死无疑。“夫人！”我声音嘶哑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，
“姨娘她…她撑不住了！强行催产，母子俱亡啊！求夫人开恩，请个正经稳婆，
或…或请太医…”“放肆！”王氏身边的嬷嬷厉喝一声，一个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，
**辣的疼。“贱婢！夫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！轮得到你置喙？再不动手，拉出去打死！
”脸颊的剧痛和嘴里弥漫的血腥味反而让我冷静下来。我看着赵姨娘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，
看着王氏冷漠的侧脸，看着嬷嬷狰狞的表情。攀附？富贵？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地方，
连做个安稳的奴婢都是奢望！我拼了命从掖庭爬出来，不是为了在这里当刽子手！
“奴婢…遵命。”我垂下眼，掩去眸底翻涌的恨意和决绝。我重新将手探入血污之中，
却不是按照王氏的命令，而是用尽我毕生所学，用指腹感受着胎儿的位置，
试图在绝境中为赵姨娘搏一线生机。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滑落，滴进眼里，一片模糊。
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，
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一点微妙的、异于常理的脉动…属于另一个濒临消散的生命。
**(02)冷苑**赵姨娘终究没撑过去。孩子倒是生下来了，一个瘦弱的男婴，
猫儿似的哭声在满室血腥中显得格外微弱。王氏如愿抱走了孩子，
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，仿佛那不是一个刚失去生母的婴孩，而是一件珍贵的战利品。
至于赵姨娘，一卷破席裹了，无声无息地抬了出去。而我，因为“办事不力”，
被罚到了府邸最偏僻、最荒凉的西冷苑。这里与其说是院子，
不如说是个堆满杂物的废弃角落，唯一的活物是墙角疯狂滋生的野草和几只硕大的耗子。
同来的，还有一个比我更倒霉的家伙——沈砚。他是敌国送来的质子，
本该锦衣玉食地“供养”着，却不知怎么触怒了侯爷，也被丢进了这活死人墓。初见时，
他靠坐在布满蛛网的廊柱下，脸色苍白得像上好的宣纸，
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旧袍裹着清瘦的身躯，眼神沉寂如古井，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。
唯有那过分精致的眉眼轮廓，透露出他原本该有的金尊玉贵。“质子殿下。
”我依着规矩行礼，声音干涩。他抬了抬眼皮，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，那眼神很奇怪，
不是审视，不是好奇，倒像是…确认了什么，随即又归于沉寂，只淡淡“嗯”了一声，
算是回应。冷苑的日子，比想象的更难熬。配给的食物粗糙得难以下咽，
冬日里连炭火都没有，寒风从破败的窗棂灌进来，刀子似的刮在脸上。
**着在太医院偷学的一点草药知识，在墙角旮旯挖些能吃的野菜、辨识些治疗风寒的草药，
勉强维持着两人的性命。沈砚的身体极差，畏寒，咳疾缠绵，时常整夜整夜地低咳。
他沉默得像个影子，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书，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。
我起初对他心怀警惕，毕竟敌国质子，身份敏感。但他除了偶尔会盯着我看得出神，
眼神复杂难辨外，并无任何逾矩或敌意。一次，他咳得撕心裂肺，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，
脸色青白，气若游丝。我翻遍冷苑，才找到几株半枯的枇杷叶和一点姜根，
熬了一碗味道刺鼻的汤药端过去。“喝了。”我把碗递到他唇边，语气硬邦邦的。生存面前，
尊卑显得那么可笑。他艰难地睁开眼，看看碗里浑浊的药汁，
又看看我冻得通红、沾着泥污的手，那沉寂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。
他什么也没说，就着我的手，将那碗苦涩难咽的药汁一点点喝了下去。喂完药，
我习惯性地想替他把把脉，看看风寒是否入里。指尖刚搭上他冰凉的手腕，他却猛地一缩，
动作快得惊人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和…慌乱？“别碰我。”他的声音沙哑低沉，
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我一愣，手僵在半空。一个病弱的质子，有什么不能碰的？
难道身上有伤？还是…藏着什么秘密？他那瞬间的反应，绝非寻常。
**(03)脉象**沈砚那过激的反应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，像根刺，扎进了我心里。
他不是普通的孱弱。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，那深入骨髓的畏寒，那缠绵不去的咳疾，
还有他对触碰的极度敏感…种种迹象，都透着诡异。我留了心。冷苑的日子漫长而寂静，
除了风声和耗子的窸窣，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。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沈砚。他吃得极少，
送来的粗糙饭食，往往只动几筷子就推到一边。他异常畏寒，
即使裹着所有能找到的破旧衣物，仍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，微微颤抖。他看书时，
手指会无意识地按压着下腹的位置，眉心微蹙，似乎在忍受某种隐痛。一次，
他蜷在角落里睡熟了。冬日惨淡的阳光透过破窗，落在他清瘦的脸上，
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。我轻手轻脚地靠近，想替他掖一下滑落的破毯。
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按在小腹上的手，以及那宽大旧袍下微微隆起的、极其不自然的弧度。
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！一个荒谬绝伦、却又瞬间攫住我全部心神的念头，如同惊雷般炸开！
不可能的！这绝对不可能！一定是饿得浮肿了？还是…某种怪病？
巨大的惊骇和强烈到无法抑制的探究欲驱使着我。我屏住呼吸，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，
小心翼翼地、极其缓慢地，将三根手指搭在了他**在外的、那段苍白纤细的手腕上。
他的脉搏跳动微弱，但就在那属于成年男子的脉息之下，
我清晰地感知到了——另一道截然不同的、微弱却异常清晰、如同小鼓般充满生机的搏动！
噗通…噗通…噗通…那声音通过我的指尖，直直撞进我的耳膜，震得我头晕目眩！不是浮肿！
不是怪病！是…是胎息？！双脉同体！滑脉如珠！“轰——”的一声，
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！我猛地抽回手，踉跄着后退两步，
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，才勉强稳住身形。我死死捂住嘴，才没让那声惊叫冲破喉咙。
眼睛瞪得滚圆，难以置信地看着榻上依旧沉睡、对此一无所知的沈砚。男人…怀孕？！
这超出了我所有医书的认知，打败了我十几年来对生命的理解！
这比深宫秘闻、比侯府的倾轧更令人毛骨悚然！他是敌国质子，是男人！他腹中的…是什么？
！恐慌、荒谬、巨大的谜团瞬间将我淹没。我扶着墙壁，大口喘着气，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，
却压不下心头的惊涛骇浪。我该怎么办？当作没发现？这秘密足以让整个承恩侯府天翻地覆！
足以让沈砚和他腹中那个…东西，死无葬身之地！**(04)惊雷**“你知道了。
”不是疑问，是陈述。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，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。我猛地抬头，
才发现沈砚不知何时已经醒了。他就那么安静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半张脸隐在阴影里，
只余一双眼睛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，直直地看着我，里面没有惊慌，没有恐惧，
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沉寂，和一丝…难以言喻的疲惫。那眼神，像冰冷的针，
刺得我心头一缩。“我…”喉咙干得发紧，我试图说点什么，
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否认？在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面前，
毫无意义。他缓缓坐直身体，宽大的旧袍下，那微微隆起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加清晰。
他垂下眼帘，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，
一只手无意识地、极其轻柔地覆盖在小腹的位置。这个动作，充满了母性的本能，
出现在一个清瘦苍白的年轻男人身上，诡异得令人心头发颤。“很…荒谬，是吧？
”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，带着浓浓的自嘲。“连我自己，
至今都时常觉得…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。”他的声音很低，带着久病的沙哑，
却奇异地穿透了冷苑的寂静，钻进我的耳朵里。“不用害怕。这不是妖孽，也不是怪物。
”他抬起眼，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，那沉寂的眼底，似乎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，
痛苦、挣扎、屈辱，还有一丝…难以言喻的悲伤。“它只是一个…错误。
一个我无法抗拒、也无法挽回的错误。”错误？我的心揪紧了。是谁？是什么样的情况，
能让一个敌国质子、一个男人…怀上身孕？这背后的污秽与不堪，简直不敢深想。侯府？
还是敌国？无论是哪一方，都足以将他碾得粉身碎骨。“你打算怎么办？
”我的声音干涩无比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。这个问题一出口，我就后悔了。
我能怎么办？我又能帮他什么？在这自身难保的冷苑泥潭里。沈砚沉默了很久。
寒风从破窗的缝隙钻进来，发出呜呜的哀鸣。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旧袍，
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。“不知道。”他最终开口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
目光却异常坚定地看向我。“但…我想活下去。它…也想活下去。”“活下去”三个字，
像重锤砸在我心上。在这吃人的地方，活下去本身就是最大的奢望，
何况是带着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？看着他苍白脆弱却异常执拗的脸，
看着他覆在小腹上那只骨节分明、微微颤抖的手，我忽然想起了赵姨娘临死前绝望的眼神，
想起了那满手的鲜血和冰冷的“保孩子”的命令。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冲动涌上心头。
凭什么？凭什么这些权贵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，随意制造悲剧？赵姨娘如此，
沈砚…亦是如此！“我…”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，“我帮你。
”沈砚猛地抬头，眼中沉寂的死水骤然破碎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，
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和警惕覆盖。“为什么？”他问，声音紧绷。为什么？我也在问自己。
是医者最后那点可悲的仁心？是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？
还是…仅仅因为看不惯这世道的不公，想要在绝望中抓住一点反抗的火星？
“就当是…还你那半块点心的情。”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，语气故作轻松，心却跳得厉害。
我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我和沈砚，还有他腹中那个离奇的生命，
已经被绑在了同一根随时会断裂的、名为“秘密”的钢丝上。窗外，
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，紧接着，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响！
**(05)药香**惊雷过后，冷苑死寂得可怕。那句“我帮你”出口，
仿佛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，也打破了我和沈砚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、同舟共济的紧张感。活下去，成了我们唯一的目标。
首要的问题是沈砚的身体和腹中的胎儿。他底子太差，又长期营养不良，
加上这匪夷所思的孕事，情况岌岌可危。畏寒、低热、隐痛、孕吐（虽然他不肯承认，
但我见过他对着墙角干呕）…每一样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你…以前在太医院，见过类似的情况吗？”沈砚看着我捣鼓从各处搜刮来的草药，
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。我苦笑摇头：“莫说太医院，翻遍天下医典，
怕也找不出男子怀胎的记载。”我捻起一小片干枯的艾叶，“我能做的，
只是尽力帮你固本培元，缓解些不适。你畏寒，艾灸或许有用。还有这个，
”我指着瓦罐里熬煮的、散发着清苦气味的汤药，“以安胎理气的草药为主，
加了点补气血的…聊胜于无吧。”沈砚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
却没再抗拒。他接过碗，指尖冰凉，碰到我的手指时微微一顿，随即仰头，喉结滚动，
将那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。喝得太急，呛咳起来，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。
我下意识地想替他拍背，手伸到一半，想起他那日的抗拒，又硬生生停住。他咳得撕心裂肺，
身体蜷缩，宽大的袍子滑落肩头，露出嶙峋的锁骨和一小片同样苍白的肌肤。那脆弱的样子，
像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器皿。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，喘着气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他抬眼看我，眼神复杂，带着一丝狼狈和自厌：“很…难看吧？”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他曾经是高高在上的质子，如今却要忍受着这样屈辱而痛苦的异变，
在一个卑贱的婢女面前展露最不堪的一面。那点残存的自尊，被碾碎在现实的泥泞里。
“活下去，就不难看。”我避开他的目光，拿起一根简陋的艾条，点燃，“躺好，试试这个。
别动。”艾条燃烧，散发出温暖而独特的药香。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，隔着单薄的旧衣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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