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知野在医院陪了白月怡三天。
这三天里,商细雪始终联系不上,给她的信也石沉大海。
起初,他以为她还在闹脾气。
他甚至有些烦躁,觉得她越来越不懂事,连为了“保护”她的一番苦心都不能理解。
可当他第四天回到住处时,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时。
迎接他的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“细雪?”
无人应答。
整间屋子空荡得仿佛一座陵墓,所有属于她的气息,都被抽离得一干二净。
他心头一空,疯了似的冲向卧室。
推开卧室的门,他的瞳孔骤然紧缩。
梳妆台上,所有他送的首饰、胭脂,空空如也。
衣柜里,那些他托关系为她搜罗来的旗袍、绣花鞋,一件不剩。
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衣物,孤零零地挂着,像在嘲笑他的愚蠢。
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“商细雪!”
他嘶吼着,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出回响,却得不到一丝回应。
他踉跄地退后一步,目光扫过床头柜。
那里安静地躺着两样东西。
一叠泛黄的信纸,和他送她的那支金簪。
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叠信纸,翻开第一封,是他年少时龙飞凤舞的字迹。
“小雪,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,我不想只当你的观众。”
“明天就把小雪娶回家,我一分钟也等不了了。”
“小雪,一生一世,我只爱你。你是我的一切。”
……
一字一句,皆是少年最滚烫的真心。
可如今看来,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利刃,狠狠扎进他的心口。
他不懂,她留下这个,是要提醒他曾经有多爱她,还是在控诉他如今有多混账?
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件东西上——那支金簪。
他记得,送她这支簪子时,他得意地炫耀:
“细雪,这里面是我好不容易从我爸那弄来的***机,能把你每一次的表演都记录下来。”
一个疯狂的、让他不敢深思的念头,如毒蛇般钻入脑海。
他猛地抓起金簪,连滚带爬地冲出农场,嘶吼着让人带他去城里最好的相片馆。
“给我洗出来!用最快的速度!!”
他双目赤红,像一头濒死的野兽,“现在!立刻!马上!”
11
暗房里,猩红的灯光诡异地亮着。
顾知野死死盯着那盆显影液,心脏跳得像要挣脱肋骨的囚笼。
影像,一帧一帧地浮现。
他看见了。
他看见自己抱着惊慌失措的白月怡,用冰冷刺骨的眼神,下令将商细雪拖上来。
他看见白月怡凑到麻袋边,用只有口型、没有声音的唇语,恶毒地说着:“去死吧。”
然后,他看见自己。
那个自诩爱商细雪爱到骨子里的顾知野,从水桶里抽出那根浸透了盐水的藤条。
“唰——!”
影像里,藤条撕裂空气,也撕裂了他的理智。
他看见麻袋里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。
那无声的痛苦,透过黑白的影像,仿佛化作实质的尖刀,将他的灵魂寸寸凌迟。
一鞭。
两鞭。
十鞭。
……
九十九鞭!
他看见自己是如何的残忍,如何的冷酷,将所有的怒火与暴戾,尽数发泄在那个麻袋里的人身上。
直到最后一鞭抽碎了麻袋,露出了那片血肉模糊的、属于女人的背脊。
他甚至没有看清。
他看见自己扔掉藤条,抬起脚,重重地踩了下去。
“咔嚓——”
那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,仿佛在耳边炸开,震得他耳膜嗡鸣,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
那是一双何其完美的手!
是能弹出世间最美妙琵琶曲的手,是能舞出最动人水袖的手!
是他曾捧在手心,连一丝薄茧都舍不得让她有的手!
“呕——”
顾知野再也撑不住,猛地冲到墙角,扶着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。
胃里翻江倒海,吐出来的却只有酸涩的胆汁。
影像的最后,定格在他冰冷的命令上。
“把这脏东西扔出去喂狗。”
“不,不,不是的。”
他瘫软在地,双手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,发出不似人声的悲鸣,
“不是细雪,不可能!”
可那身形,那在剧痛中依旧倔强的轮廓,除了商细雪,还能是谁?!
那个说“算了吧,别耽误你们感情”的白月怡!
是她!是她设计了一切!
她不仅要抢走他的爱,还要亲手毁掉他的月亮!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!”
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顾知野的喉咙里迸发出来,他猛地站起身,双眼被血丝彻底染红。
他像一阵旋风冲出相片馆,脸上带着嗜血的、疯狂的笑。
白月怡。
你不是想当场长夫人吗?
我成全你。
12
卫生所的病房里,白月怡正悠闲地削着苹果。
她已经听说了顾知野家人去楼空的消息。
她赢了。
商细雪那个蠢货,终究还是斗不过她。
从今往后,顾知野身边,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。
“砰——!”
病房的门被一脚踹开,巨大的声响吓得她手里的水果刀都掉在了地上。
顾知野如地狱修罗般站在门口,周身散发着浓得化不开的杀气。
“知……知野?”白月怡心头一颤,挤出一个柔弱的笑容,
“你怎么了?谁惹你生这么大气?”
顾知野一步步向她走来,脸上挂着诡异而温柔的笑,那笑容却看得白月怡毛骨悚然。
“月怡,你的嗓子好些了吗?”他轻声问,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。
“好……好多了,就是还有点疼。”白月怡下意识地捂住脖子。
“疼?”顾知野的笑容更大了,“没关系,我给你治。”
他突然出手,一把扼住她的喉咙,将她死死摁在床上!
“呃……知野!你干什么!放开我!”
白月怡惊恐地挣扎,双腿乱蹬,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。
顾知野恍若未觉,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,是那块他曾亲手送的云南白药。
“你不是喜欢这个吗?”他声音森冷,“你不是想靠它重返舞台吗?”
他掰开她的嘴,粗暴地将药硬生生灌了进去!
“吞下去!”他咆哮道,“给我吞下去!!”
药液刺激着喉咙,白月怡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她拼命地摇头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。
“不……咳咳……我……”
“咽不下去?”
顾知野冷笑着,松开了手,却反手拿起桌上的水壶,掰着她的下巴,将滚烫的开水尽数灌了进去!
“啊——!”
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惨叫,响彻整个病房。
白月怡的喉咙,被彻底烫烂了。
她蜷缩在床上,像一只垂死的虾米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破风箱般的声响,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顾知野扔掉水壶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,只有无尽的疯狂与恨意。
“你毁了她的手,我就废了你的腿。你毁了她的回归大戏,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当个哑巴!”
他抓起她的脚踝,那是他前几天还心疼不已的地方。
“咔嚓!”
他毫不犹豫地,以最残忍的方式,生生将其踩断!
白月怡疼得当场昏死过去。
顾知野却还不解恨,他打开病房里的留声机,放上了商细雪的《沂蒙颂》。
那清亮婉转的唱腔,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的审判。
他拽着白月怡的头发,将她拖到留声机前,强迫她跪在那里,一遍又一遍地听。
“听见了吗?这就是你永远都比不上的天籁!你这个卑贱的替代品!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!”
“你毁了她,就是毁了我!我要你生不如死!!”
他让人把白月怡关进了广和楼最阴暗潮湿的柴房,不给吃喝,只让她日日夜夜听着商细雪的唱片,直到她彻底疯癫。
做完这一切,他没有丝毫***,只有更深的空虚和绝望。
他疯了一样冲出去,动用了所有关系,发了疯地寻找商细雪的下落。
三天后,李沛拿着一份文件找到了他。
“知野!找到了!但……”
顾知野一把抢过文件,当看到上面“户籍已注销”五个字时,他如遭雷击,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她不是离家出走。
她是在告诉他,世上,再无商细雪。
她连一丝一毫的机会,都不肯留给他。
“噗——”
一口心血猛地喷出,将那份文件染得猩红。
顾知野眼前一黑,彻底失去了知觉。
13
三年后,法国,巴黎。
塞纳河畔的一家高级定制工作室内,我身着素雅的东方旗袍,正专注地为一件华美的戏服缝上最后一颗珍珠。
我的动作很慢,右手的三根手指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。
但神情却无比宁静,眼底沉淀着岁月洗练后的温柔与通透。
我现在叫“笙”。
一个路过的法国绅士被这份美丽与专注吸引,轻声用法语问:“笙小姐,这件作品叫什么名字?”
我抬起头,微微一笑,用流利的法语回答:“《重生》。”
是的,重生。
三年前,我拖着一身伤痛,从天津港的货轮上下来,身无分文,举目无亲。
是这位名叫艾伦的绅士,在我最狼狈的时候,给了我一块面包,并将我带回了家。
他从不问我的过去,只是在我画出第一张设计图时,给了我最热烈的赞美和支持。
他教我法语,带我领略巴黎的艺术,鼓励我将东方的戏曲美学与西方的剪裁技艺结合。
如今,我是巴黎时尚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,我的品牌“X.S.”,成了无数名流追捧的对象。
那双被碾碎的手,再也弹不了琵琶,却能画出最惊艳的设计图。
艾伦走过来,温柔地执起我的手,在扭曲的指节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“笙,都过去了。”
他湛蓝的眼眸里满是心疼与爱意,“今晚的庆功宴,准备好了吗?”
我点了点头,眼底泛起暖意。
我早已不是那个活在顾知野羽翼下的商细雪,我是为自己而活的笙。
宴会上,衣香鬓影,觥筹交错。
我作为主角,优雅地穿梭在人群中。
忽然,一道癫狂而熟悉的身影,撞开了人群,踉踉跄跄地扑到我面前。
“细雪……细雪!我终于找到你了!”
来人衣衫褴褛,胡子拉碴,浑身散发着酒气,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顾场长的风采。
正是顾知野。
这三年来,他变卖了所有东西,走遍了世界每一个角落,只为寻找那个被他亲手弄丢的珍宝。
我的笑容僵了一瞬,艾伦立刻上前一步,将我护在身后,警惕地看着这个疯子。
“这位先生,你认错人了。”
“我没有认错!她就是我的细雪!”
顾知野双目赤红,死死地盯着我,眼中是悔恨、是痛苦、是失而复得的狂喜,
“细雪,跟我回家,好不好?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!我把白月怡那个贱人处置了,她疯了,她一辈子都毁了!你回来,我把整个农场,不,我把我的命都给你!”
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不顾周围惊诧的目光,像条狗一样爬过来,想要去抓我的裙角。
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避开了他的触碰。
我平静得看着他,像在看一潭死水,没有爱,亦没有恨。
“顾先生,”我开口,声音清冷而疏离,“你真的认错了。商细雪,三年前就已经死了。”
“不!你没死!你就是她!”顾知野激动地指着我的手,
“你的手!你的手就是证据!是我……是我弄伤了你的手!我混蛋!我不是人!你打我,你骂我,怎么样都行,只要你跟我回去!”
我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,在璀璨的灯光下,那扭曲的指骨显得格外刺眼。
我看着顾知野,忽然笑了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悲悯。
“是啊,这双手,是你亲手碾碎的。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,我曾经有多愚蠢。”
我顿了顿,将手轻轻放入身边艾伦的掌心,艾伦立刻温柔地回握住。
“但它也提醒着我,如今的我,有多幸福。”
“顾知野,你抬头看看。这里是巴黎,不是你的农场。我叫笙,不叫商细雪。我有我的事业,我的爱人,我灿烂的人生。”
我俯下身,凑到他耳边,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
“至于你……和你那份迟到了三年的、廉价的忏悔,都和我无关了。”
“你想要的明月与红霞,都碎了。而我,早已成为了自己的太阳。”
说完,我直起身,再也没有看他一眼,挽着艾伦的手,在众人的簇拥下,走向了属于我的光明。
顾知野呆呆地跪在原地,看着我决绝的背影,听着我最后那句话,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
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他亲手杀死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商细雪,也亲手杀死了自己。
14
顾知野没有再回国。
有人说,在巴黎的街头,时常能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东方男人,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东方女子,喃喃地喊着“细雪”。
也有人说,他最后跳进了塞纳河,追随他那早已沉没的月亮去了。
而白月怡,在柴房里彻底疯了。
每日只会抱着一块木头,一边哭一边唱着不成调的《沂蒙颂》,直到油尽灯枯,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中死去。
农场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主理人,最终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,连同那段荒唐的往事,一同被埋葬。
许多年后,我成了享誉国际的设计大师。
我和艾伦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里,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。
那天,我穿着自己亲手设计的、缀满星辰的婚纱,那双曾被碾碎的手,戴上了象征永恒的钻戒。
我的脸上,洋溢着发自内心的、不掺任何杂质的幸福笑容。
记者问我:“笙小姐,您的品牌‘X.S.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?”
她莞尔一笑,眼眸亮如星辰。
“S,是‘笙’。”
“X.S.,是‘新生’。”
世上再无商细雪,只有浴火重生的笙。
我终于,活成了自己人生大戏里,唯一的主角。
而那个叫顾知野的人,不过是我剧本里,一个早已被遗忘的、微不足道的注脚。
后会无期。
不,是后会,再也不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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